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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晖:南非民主选举的“黑白”“左右”学术剧

换届选举 2019-10-23 22:5452未知村民自治信息网

  ]这次大选真正的历史意义在于:它在从种族政治向“主义”政治、从“黑白两党制”向“左右两党制”的方向上迈进了关键的一步。

  如前所述,人们普遍认为这次“地方选举”意义远超“地方”,甚至是个历史拐点。但这种看法还是多基于政党轮替的前景。非国大这次之所以被视为惨败,主要不是因为全国得票的下降,而是因为它在城市尤其是大城市遭受的重挫。由于大城市特别是首都和经济中心的示范作用,非国大近年来几次选举的逐渐下降趋势很可能加速。现在距离下次大选(2019年)尚有三年,这种加速下滑如不能阻止,三年后非国大下野、全国政权发生政党轮替是可以想见的。这对一党独大已经22年的非国大而言自然令人震惊。

  有人还认为,这次“地方选举”对全国政局的影响恐怕不需要等到三年后的大选。

  非国大历来党内斗争是公开的,而明年又恰逢全国党代会及党内选举。在非国大一党独大的时代,南非政局与其说要看全国大选,毋宁说更多地要看非国大的选举形势。2007年非国大在波罗克瓦尼召开的全国代表大会上,祖马出奇制胜,在南非共等势力支持下一举夺走姆贝基总统的非国大主席宝座,随即以执政党“召回”本党代表的方式迫使姆贝基提前辞去总统之职。而本次地方选举的惨败已经在非国大党内掀起了问责祖马的风潮,明年党代会上,波罗克瓦尼逼宫的一幕很可能重演,祖马就像当年被他自己算计的姆贝基那样,干不完任期就被本党“召回”的可能性极大。非国大中的一些人甚至都不想等到明年党代会,他们最近就想在党内施加压力,让祖马引咎辞职。

  但是笔者认为,真正使这场选举载入史册的主要原因,并不是其在政党轮替方面的意义,更不是其在非国大党内斗争中的意义。在议会民主国家,政党轮替本是常事。即便南非是1994年首次以普选制方式实现由种族特权制向普选制民主转变的制度改革后,又可能出现普选制民主制度内的首次政党轮替(这要看2019年大选的结果,现在的“地方选举”只能说增加了这种可能)从而告别了一党独大,那意义也还是有限的。

  这次大选真正的历史意义在于:它在从种族政治向“主义”政治、从“黑白两党制”向“左右两党制”的方向上迈进了关键的一步。

  我们知道,1994年民主化以后非国大不是没有在地方选举中失败过。该年选举中非国大就有两个省没拿下:西开普省仍由原来的白人党执政,夸祖鲁-纳塔尔省则被祖鲁人政党因卡塔拿走。但一望即知,这种结果基本上就是种族政治,甚至部族-部落政治造成的:白人南非时代的执政党当时仍是典型的白人党,它在西开普的得票率与白人和有色人占当地人口比率基本相当,而黑人票基本都投了非国大。夸祖鲁也是因为祖鲁人选择祖鲁政党才有这样的结果。以后由于白人大量流出而黑人流入,同时有色人乃至白人也有选择非国大的,加上的后继者新也与非国大结盟,遂使非国大经1999年大选控制了西开普,并在此后十年保持单独或与新联盟执政,而“祖鲁人选祖鲁党”的情形开始变成“黑人选黑人党”,也使非国大掌控了夸祖鲁-纳塔尔省,从而出现非国大尽揽全国九省的该党“黄金时代”。显然,这里反映的不仅是非国大的上升,而且反映种族-部族政治仍然很重要但已开始弱化。其中,祖鲁人由“祖鲁认同”渐变为“黑人认同”,而西开普白人有色人选非国大的也增加了。但是,所有南非9省黑人均占多数而非国大赢得所有9省,这里种族政治的色彩还是很明显的。

  以马沙巴市长(57岁)为首的约翰内斯堡大都市区新政府团队,左二为华人公安局长孙耀亨。

  2009年起情况开始变化。这年的大选使非国大把西开普省输给了反对党民盟。表面上看,这不过是类似于1994-1999年前“白人党”执政该省的情况。但是15年来西开普白人有色人人口占比已经明显变化,黑人占比也上升了,而此时的与非国大都已经开始出现成员种族多元化。在白人减少且白人中的新仍与非国大结盟的情况下民盟能够胜选,显然是因为相当部分的黑人开始选择这个过去被认为白人党的反对党。而且在全国层面,这20年白人人口占比持续下降而黑人上升,但非国大得票率从2009年起逐渐降低而反对党渐升。同时在反对党方面,非国大祖马派与姆贝基派闹翻后,后者成立的人民大会党在2009年是重要的黑人反对党,一度成为仅次于非国大与民盟的第三大党,但2014年就几乎消亡,成员大都转入民盟。换言之,这时南非的政党政治与种族政治已经逐渐拉开距离,“黑白党争”已经开始向“左右党争”转化,当然,还只是开始。

  而本次“地方选举”则使这一趋势明朗化了。首先,尽管20年来的人口流动加上非国大政府这期间不断重划“地方”使种族结构有利于己,目前除了西开普地区外,南非几乎所有的参选“地方”都已变成黑人占人口多数,1990年代还存在的白人、有色人、印度人相对聚居的“地方”自治单位消失殆尽(我们以后要提到的小规模“白人家园”并不是法律承认的“地方”)。但就在这种情况下,本次选举却出现了非国大对相当多的“地方”(包括最重要的关键“地方”)失控、源于“白人党”的反对党在很多“地方”掌权的变化。当年在“白人的约翰内斯堡,黑人的索韦托”刚刚变成约堡黑人人口过半时,非国大的势力如日中天,现在包括约堡在内,豪登三大都市区的黑人都已占到75%-80%之间,非国大得票反而跌到45%左右。而白人在三大都市区人口中只占16%,可是被对手渲染为“白人党”的民盟加上他们“不结盟的合作者”得票却已过半,民盟自己得票也达到40%左右。非国大方面总结的失败教训之一是有色人民意的转向,但在上述三大都市区,有色人只占3.5%的人口,远低于全国的占比,这么少的人即便全部转向,也绝不可能造成如此大的总体变化。有色人民意变化的典型应该是在他们聚居程度较高的曼德拉湾,但在这里有色人加白人总共也只占人口的38%,黑人仍占60%以上,而民盟在这里却得到了仅次于开普敦的高票,即使不靠“合作者”,民盟自己在当地议会中已经对非国大取得了57:50的优势。

  以穆希曼加市长(36岁,南非第一个“80后”大都市区市长)为首的茨瓦内大都市区新政府团队。

  首先是这些年成长起来的都市黑人中产阶级,他们希望更多的自由与发展机会,对非国大已经延续了22年的治理方式不满,要求另一种选择。

  其次是新生代黑人选民,他们对1990年代以前的种族隔离时代已经没有多少感觉,而对如今的腐败、经济停滞、治安危机和高失业率不满。非国大靠吃当年斗争的老本来吸引他们,已经越来越困难。

  最后,黑人中的赤贫群众要求改变,他们是新兴政党EFF的社会基础,而EFF目前实行以非国大为当前对手、视民盟为“不结盟的合作”者的政策,这也加强了民盟的力量。

  于是,仍然支持非国大的黑人就渐变为以下列群体为支柱:一是对非国大昔日光荣仍存感念,或者只认“黑白”不问其他、以传统种族认同来投票的选民主要是中老年选民。二是经济处境在中产与赤贫之间、比EFF的选民境况略好,但却无望上升的“下中”阶层,他们希望维持非国大“黑人本位”的传统保护政策,就像当年“穷白人”特别依赖种族隔离的保护一样。三是最重要的:非国大二十多年实行“让少数黑人先富起来”的“黑人经济赋权法”(BEE,即所谓“蜜蜂法案”)培养了一批政商关联度很高的黑人巨富,他们也希望延续非国大的执政。

  微妙的是这些黑人巨富与白人巨富又时常联手。白人巨富在南非根基深扎,不那么轻易移民,在“黑潮”汹涌的南非他们极力谋求强势政府的庇护,而且也确实成功。EFF称非国大是“白人资本的保护者”,对这些巨富而言是没错的。当然,至于白人中小资本乃至白人中产就不能那么说了,他们对非国大这20年治理显然不满,如果没法移民国外,他们基本都会支持民盟。但以他们很少的人数,是不可能成为民盟的主要基础的。有色人和部分黑人的支持才是民盟的希望所在。

  以茨沃利普市长(52岁,白人)为首的曼德拉湾大都市区民盟新政府团队,在所有民盟执政的地方政府中被认为“偏白”。

  因此如今南非黑人、白人的政治分化都相当复杂,不是通常讲的“贫富分化”那么简单。大体而言,巨富与“下中”阶层希望维持现状,而中产和赤贫阶层都明显“转向”。因此,我们现在不能简单讲非国大“代表黑人”,更不能说民盟只代表白人,但是也不好说非国大就代表富人或者穷人。不过明显的是,南非人如今的投票动机已经越来越从当初的种族认同,变成了阶层经济利益的认同和与此相关的理念(主义)认同,以及选举政治中的谋略考虑(如EFF支持民盟)。

  在种族思想方面,南非如今最为对立的两极其实不是非国大与民盟,而是这两大党各自结盟与不结盟的合作者南非共与EFF。前者是白人起源、但反种族隔离最激进的族际主义革命党,后者却是最激进的黑人种族主义新兴党。非国大与民盟的关系不可调和,一定程度上也与这两个合作者势不两立有关。但是两者最近面临的变局也很值得注意。

  历史上正是由于南非的影响,非国大成为黑人解放运动中最典型的族际主义派别,并以此与其他“黑人党”(早期的泛非大,后来是因卡塔,现在是EFF)相对立。现在这种影响仍然使非国大保留着族际色彩,但讽刺的是,南非共的传统理念是“黑白工人阶级联合起来”,而现今南非白工人消失殆尽,黑工人尤其是组织化程度最高的矿工越来越被EFF吸引,而“黑白巨富联合起来”却成了非国大高层的现实。南非共如何面对这种现实有待观察。

  反观EFF,它以宣传黑人种族主义起家,现在却与被渲染为“白人党”而实际上也是最典型的族际党民盟合作,去对抗自称代表黑人的非国大!尽管马勒马说支持民盟并非与之结盟,但一面在议会中支持据说也是保护“白人资本”的民盟,一面在基层和社会上却排斥“穷白人”和有色穷人,怎么说得过去?更何况经过这次胜利EFF也有了扩大选民基础的雄心。所以,以这次“不结盟的合作”为契机,EFF从一个主要在社会上喊打喊杀的“黑穷人”组织变身为一个议会中的“泛穷人”政党,是有很大可能的。

  总之,这次选举在“种族多党制”演变成“左右多党制”的轨道上是迈进了一大步。当然,以南非的条件和多年形成的“路径依赖”,南非要完成这个演变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本次选举中的族群因素乃至部落因素比过去大为淡漠,但还是明显存在的。民盟的势头虽然在全国普遍上升,但还是以白人+有色人比率最高、黑人比率最低的西开普上升最快,而在具有相反特征的林波波和姆普马兰加两省就上升乏力。在种族内的族群倾向方面,当年荷裔白人支持执政的,英裔白人支持的现象已经基本消失,除了极小的“自由阵线+”要搞“白人家园”,还坚持布尔人的固执外,今天南非白人在倾向于民盟方面已经没有了荷裔英裔的区别,支持非国大的白人中也是如此。但黑人的部落之别仍然在影响投票,如EFF在林波波、西北两省得票率最高,分别达16.73%和15.54%,高出全国平均得票一倍,在西北省是因为矿工多,在林波波就与该省是马勒马家乡,他所属的佩迪人居多有关。再如现今因卡塔的影响仍然主要限于夸祖鲁,但非国大在这里的影响已经明显占优势,这除了上面提到的祖鲁人泛黑认同、国家认同提高,部落意识淡化以外,不可否认也与非国大现任领袖祖马总统是祖鲁人有关。祖马卸任后祖鲁人对非国大的支持是否会变化,尚待今后观察。最后,尽管豪登三大都市区非国大的失败不能过多归因于人数很少的有色人,但这些有色人社区确实支持民盟也是事实。

  实际上,指望族群政治完全被“左右政治”取代是不可能的,即便在欧洲发达国家也还有苏格兰、巴斯克、加泰罗尼亚之类的族群政治现象。但是在南非这种族群冲突根深蒂固的国家,跨越族群的新政治格局是非常难得的。22年前南非实现的种族和解是非常伟大的一页,我为它感动,为它写过书,今后世界上很多种族冲突仍然需要借助曼德拉和德克勒克留下的这种伟大遗产。

  毫无疑问,种族关系绝不能从和解倒退回仇恨,但是恐怕也不能止步于“和解”。如果黑人与白人仍是各自内向认同的两大群体,即便这两大群体不再打架而保持和睦相处,超越黑白的国家认同就能发展起来吗?不妨设想,在美国通过林肯解放了黑奴、通过马丁路德金和肯尼迪实现了平等的乃至照顾黑人的民权立法后,如果美国还是个“黑人党”和“白人党”并存的国家,即便这两党互相尊重并同样玩着我们今天看到的民主游戏,那奥巴马能当选美国总统吗?不可能。因为美国黑人比白人少,这一点无法改变。所以奥巴马作为“黑人党”人永远不可能胜选。只有作为人(或共和党人)他才有这种可能,因为这两党都是跨种族的,而且多数少数有可能易位,一个人无论他属于多么小的族群,原则上都有平等的机会。假如没有这一条,在“族党制”下黑人和其他少数族群永远不可能执政,那么他们会把美国真正看成自己的国家吗?

  南非也是如此,不同的只是南非黑人比例相当于美国的白人。在“族党制”下非黑人没有政治前途,同样不会产生真正的国家认同。所以,南非政党政治的跨越族群的发展,意义要超过政党轮替本身。正是这一点导致当年搞黑人解放运动起家的非国大面临着重大的挑战和危机,因为它越来越难用黑白话题来保证多数选票了。

  但是从另一方面讲,非国大目前面临的困境却正是“光荣的马迪巴之梦”实现的开始。因为当年曼德拉最著名的主张就是:“我为反对白人专政而战,也为反对黑人专政而战”,他拒绝白人统治,也拒绝“黑人统治”,而坚持各种族、民族人人平等的民主政治。这使他既被旧南非的白人统治者仇视,也曾被泛非大这类“黑人统治”论者反对。而在社会层面,前已述及,正是马迪巴曼德拉当年就把黑人解放理解为使黑人获得与白人一样的市民权利,他同时指出“城市生活有利于抹掉部落之间、种族之间的隔阂”。非国大政府正是为此搞了多年的“市政化”地方政治改革。而这种改革在城市,尤其是大都市区中确实在相当程度上抹掉了部族、种族隔阂,使得政党政治向非种族化方向发展。

  所以,本次地方选举中非国大虽然受挫,但曼德拉的理想仍然取得了胜利。人们看到,经由不分种族的全民选举,民盟新近执政的“三都”都出现了跨种族的政府团队尽管并非第一次如此,1994年的曼德拉-德克勒克黑白联合政府更是这样。但那只是个过渡安排,随着德克勒克的辞职和曼德拉的退休,经过姆贝基、祖马两代,政府越来越变得“深黑”。虽然这也反映了南非居民的种族比例,但一味“黑选黑”而不是选贤任能,不但影响政府绩效,也不符合曼德拉的理想,这位伟人主张的是黑人拥有与白人平等的选举权和被选举权,而不是“黑选黑,白选白”。但如今,同样在各种族平等的选举中,政府团队的种族构成不仅复归多元化,而且更有发展,其成员不仅有黑人、白人、有色人、印度人,还第一次出现了华人。尽管其种族比例不尽一致,约堡政府“偏黑”,而曼德拉湾政府被认为“偏白”,人们对其人选也可以见仁见智,但它们都代表了跨种族的民意。非国大仍然执政的艾库莱尼等“四都”当然也是如此。选举中民主联盟在广告中常使用曼德拉的话:“让那里人人获得公正,让那里有和平,让那里有工作,让那里人人有面包。”当对手指责其“滥用曼德拉的遗产”时,民主联盟发言人答道:曼德拉属于全体南非人,无所谓滥用遗产的问题,我们今天的努力是在向他致敬。“他的遗产必须存在下去,如果其他人已经忘记了那些遗产,我们就会拿起接力棒继续向前。”

  (作者:秦晖;编辑:李大白、张宁。本文系腾讯思享会独家约稿,未经许可,其它媒体不得转载。)

  秦晖,生于1953年12月,1981年作为中国文革后首批硕士研究生毕业于兰州大学,1992年起曾任陕西师范大学教授,现为清华大学历史系教授、博士生导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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